非人磨墨墨磨人

　　笔墨纸砚一直被视为“文房四宝”，用毛笔蘸着墨汁写字儿也是古代文人墨客日常必做的功课，古代没有现在瓶装的现成的墨汁，磨墨就成了文房里常见的场景。

　　和磨墨有关的诗句也颇不少。这是宋人方回《春半久雨走笔五首》中的一首：“万事心空口亦箝，如何感事气犹炎。落花满砚慵磨墨，乳燕归梁急卷帘。诗句妄希敲月贾，郡符深愧钓滩严。千愁万恨都消处，笑指邻楼一酒帘。”宋人项安世的《睡起》一诗写到磨墨：“春半窗午睡酣，梦馀瑶篆晚香残。起来磨墨花盈砚，勾得东风上笔端。”陆游的《书室明暖终日婆娑其间倦则扶杖至小园戏作长》：“美睡宜人胜按摩，江南十月气犹和。重帘不卷留香久，古砚微凹聚墨多。月上忽看梅影出，风高时送雁声过。一杯太淡君休笑，牛背吾方扣角歌。”古人关于磨墨的诗句，现在的我们，吟诵起来感觉特别诗意美好，情景交融，有着古香古雅的意味。

　　时代发展迅速，各种实用的小家电也应运而生，像吹风机、豆浆机、电烤箱、打蛋器等等进入寻常百姓家，磨墨的小机器也有了。在一位师兄的办公室里，我就看到了一台小巧可爱的磨墨机，插上电源，把墨块放进去，机器缓缓转动，墨汁就缓缓地流淌进墨盒里，而古墨的馨香，就在机器的缓缓转动中弥散着，弥散着……和师兄品茶聊天，闻着墨汁的馨香，感觉惬意又美好，倒是和赵孟的“古墨轻磨满几香”诗句意境很搭的。

　　记得少年时看过不少关于古代才子佳人的电影，书生进京赶考，身边跟着老仆，还有就是年少的小童，是为书童，老仆照管料理书生的日常生活、住宿等等琐屑，书童则磨墨、伴读。不像现在，有各种各样的瓶装墨汁，用起来方便，也便于携带。古代能参加科举考试的读书人大多是士绅家庭、小地主家庭，有的即使是家道中落了，但一两个、三五个家仆还是有的，而且，正因为家道中落，更需要家中年轻男子发奋苦读，考取功名，振兴家族，光耀门庭。

　　人磨墨，墨磨人，形容书家一生的不容易。“此墨足支三十年，但恐风霜侵发齿。非人磨墨墨磨人，瓶应未罄先耻。”这是东坡诗里的句子，是说文人的不容易。文人长年磨墨吟诗做文，日夜绞尽脑汁，从表面上看，是人在磨墨，骨子里却是墨在磨人，人的一生都给墨磨掉了。

　　在古代，磨墨是纯手工活，也算是个技术活。怎样磨出的墨好，也是大有讲究的。宋人苏易简《文房四谱》一书里写到：今之小学者将书，必先安神养气，存想字形在眼前，然后以左手磨墨，墨调手稳方书，则不失体也。又云“研墨如病”，重其调匀而不泥也。又云“研墨要凉，凉则生光。墨不宜热，热则生沫。”忌其研急而墨热。又李阳冰云“用则旋研，无令停久，久则尘埃相污，胶力隳，如此泥钝不任下笔矣。”“研墨如病”，是形容磨墨需要耐心，需要慢性子，就像病人一样掂量着用力。

　　磨墨的方式方法也很重要，直接关系到磨出的墨汁的质量，古人对此也相当重视。宋人晁说之在《墨经》里写道：“凡研墨不厌迟……凡研，直研为上，直研乃见真色，不损墨。若圆墨，则假借重势，往来有风，以助颜色，乃非墨之真色。”明人沈继孙《墨法集要》里写道：墨徐徐上下直研，自然无沫清澈，若急急纵横乱研，自然生沫渍腻。”

　　苏易简《文房四谱》一书里还记载，徐铉说他幼年尝得李超墨一挺，长不过尺，细裁如筋。”这块墨，他与其爱弟锴共用，“日书不下五千字，凡十年乃尽。磨处边际如刀，可以裁纸。自后用李氏墨，无及此者。”这李超、李廷父子是南唐的制墨名家，所制的“李墨”号称天下第一，宋代的士大夫们都很宝爱。

　　就这么长不过尺的一块墨，两兄弟共同使用，日书不少于五千字，居然用了十年，我不由得揣想，这样的墨块，研磨起来应该会相当费力吧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，研磨一砚这样的墨汁估计要磨出一身臭汗来。

　　多年前，到文物店买毛笔，看到乌黑油亮的墨块很可爱，忍不住就买了一条，在抽屉里放着，放了好多年头。有一天，家里的墨汁用完了，暂时没有抽出时间去买，每天的日课还不想就此中断，于是便找出墨条，想自己研磨点墨汁用用，砚石上倒了些许水，一手握住墨条，一手按着石砚，磨磨磨……感觉磨了好长一段时间了，磨得手指、手腕都酸痛了，才磨了一小汪子墨汁。我买的墨块，算不上名家制作，还如此费力费时。看来墨磨人易，人磨墨难啊。

　　偶然看到一首关于磨墨的歌诀：

　　墨块如肥皂

　　研磨似磨刀

　　墨块砚里磨

　　兑水能磨好

　　细调出水墨

　　能分出五色

　　浓重淡清焦

　　这歌诀写得倒是生动形象，简洁实用也可爱有趣。虽然现在瓶装墨汁丰富多样，质量上乘，还有小型电动磨墨机代替人工劳作，但，有些讲究的书画家依然喜欢亲自动手研磨墨汁，一是觉得自己研磨墨汁的过程，也是一种享受，二是感觉自己研磨出来的墨汁用起来顺手，效果佳好。